中國古地毯:被忽略的藝術
毯,作為中華文化的載體,凝聚著中國歷代毯匠無窮的智慧和艱辛的勞動。明清兩代的皇宮,曾經歷過“凡地必毯”的輝煌景象。

區氏臻品展廳有一塊特意從北京訂制的手工地毯,做工精細,色彩艷麗
皇上是“藝術總監”
就像關心宮廷瓷器藝術品的燒制一樣,大清皇帝們也相當關心宮殿內的毯子藝術。這不,曾親自組織琺瑯彩瓷器生產的“超級瓷器發燒友”雍正皇帝,這天盯上了腳下的地毯,下御旨不讓在殿內鋪龍紋氈毯,“鋪地龍氈與人腳踏不宜。將現有龍氈另有用處且用,嗣后不必做氈。爾等傳與海望畫花氈樣呈覽,朕看準照樣成造”。十多天后,內務府主事海望拿著所畫的四張不同花卉氈毯紋樣進呈御覽。

別具氣質的地毯與古樸典雅的傳統家具交相映襯,勾畫出獨特的美(攝于區氏臻品展廳)
雍正皇帝批示:“此花氈樣俱好,但花紋太細了,恐其難染。爾將此樣收,或做坐褥、或做氈子時用。再照龍形大小改畫花卉氈樣呈覽?!笨磥?,皇上是要求花卉紋飾也要做得有龍紋的華貴大氣。雍正五年,海望又將“東一路屋內通景畫壁前吉祥草花樣毯子兩張”呈皇上御覽,雍正皇帝批曰:“周圍的萬字景邊不好,著另畫碎花,其底的顏色不必染黃。再圓明園殿上的毯子花樣不好,爾等亦畫樣,俟岳鐘琪(時任西北大將軍)來時,將此兩樣交岳鐘琪織造?!?

這幅“緙毛人物掛毯”采用暈色技法,將宮廷畫師的工筆人物畫臨摹到毯面上。從選擇毛紗、染色到編織,每一道工序都需極其嚴格的精工細作,在故宮千余件毯類藏品中,僅此一件
皇上著西北大將軍岳鐘琪織造毯子是有講究的,他要的是用西北地域特產的羊毛、以悠久的工藝織出的優質毯子,也就是今天所稱的“新疆毯”。岳鐘琪也的確不負帝望,他監制的毯子中有一種成為宮廷毯中的極品,即“盤金線銀毯”,被鋪于圓明園殿上。在長4米、寬6米的毯面上,棕紅與藍色為主色調的寶相花紋、團錦花紋以規整、對稱的幾何線條聯接,已經構成色彩鮮明、典雅華貴的彩花式圖案,而圖案的淺駝色底又閃放著星星點點的金光,毯邊的錦紋圖案以銀白色作底,則銀光暗含,時時閃爍。
這樣的地毯鋪在奢華的圓明園殿上,當是華彩彌彰,富麗堂皇,盡顯皇家氣派!除了天子,誰人敢置足于其上?織作這種“盤金線銀毯”先要制做金線:把赤金捶打成極薄的薄膜,老法子一兩赤金可打一畝地大小的膜,再把膜切割成5毫米寬的金線,每根金線僅有4根頭發那么粗,把它纏繞到紗線表層而成。如此制成的金線、銀線用來織毯,簇立的絨毛加強了密度,毯面金鑲銀纏,真可謂“精美絕倫,巧奪天工”。

紅木家具搭配中國風情的地毯,更具中式味道(攝于區氏臻品展廳)
皇家用毯除了雍容奢華,終還要體現天子龍威。與抑“龍紋”喜“花草”的雍正不同,乾隆皇帝最愛龍紋毯。像他爸爸一樣,乾隆也要欽定毯子的花樣。乾隆三十四年,額駙福隆安向皇上報稱乾清宮地坪臺上鋪設的“栽絨木紅地五條龍地坪毯”粗糙殘舊,“應另行織換”。數日之后,造辦處皮庫庫長四德、五德等人便將備選的“番草樣”、“云龍樣”兩種畫樣呈皇上御覽。乾隆皇帝看后下旨:“地坪毯照樣織做,其踏跺上毯子準云龍樣織做?!庇谑?,從地坪到臺階,全鋪上了龍紋毯——朕踏的就是龍紋!乾隆時期,宮中用龍紋毯達到高峰。
織匠手中的“調色板”

故宮的藏毯中有這樣一張大型“人物掛毯”,縱2.3米,寬4.2米,掛毯的構圖以寫實的手法描繪了古人最為常見的合家歡聚過新年的情景:一座寬敞的庭堂中戳燈高照、牡丹盛開。古樸的翹頭案上擺放著觥、爐、提匣、如意,瓷瓶里插有松枝、竹葉和梅花,案前雕花圓桌上擺放著蘋果、石榴等各色新年干鮮果盒,年味十足。庭堂中的人物則個個神彩靈動:十余名兒童在庭中盡情嬉戲,服飾華美,神態各異。他們有的打鼓,有的敲鑼,有的放鞭炮,有的吹鎖吶,有的持梅、有的端杯、有的捧印、有的秉燭,還有的正圍在大人們身邊討要“壓歲錢”,充滿了節目的歡樂氣氛。雕花圓桌邊坐著一位長者,他左手持如意,右手把酒碗,眉宇疏朗、目光睿智、胡須飄逸,正慈祥地注視著天真無邪的孩童們。長者對面的婦人們或站或坐,身態姿勢清俊閑雅。她們神情安逸,面露微笑相互顧盼,體現出一種相濡以沫的親情。有的婦人把嬰兒抱在懷里、背在肩上,目光中充滿了舔犢之情;有的婦人笑觀孩童玩耍,面露驚奇之色……整幅畫面體現了“一家多富貴,榮華降吉祥”的美好景象。

借助兒童形象表達多子多孫、子孫幸福、全家團圓之愿望的繪畫題材,興于唐盛于宋。這幅掛毯中的人物頭上戴臥兔帽、風帽和包巾、幞頭,身上穿交領、圓領衣,風格宛如宋人之作。但是,畫面中的黃地青花梅瓶、紫檀木提匣、白玉如意及桌、椅、案、凳等家具,都是清代宮廷常見的生活用具與陳設,在故宮現存的文物中都能得到對應。尤其是畫面中出現了“金甌永固”杯和“玉燭長調”燭臺,這是清代皇帝在新年第一天行開筆儀時使用的器物,可見掛毯中想要描繪的是清代宮廷的“歲朝圖”。毛毯之上,人物造型特征準確,毛發暈染一絲不茍,這不僅是在毯上仿畫,更是高超的藝術再創作。

這種藝術再創作依托于一種古老的織毯技術,叫作“緙毛”。緙織的方法是,先在簡便的平紋木織機上安裝好“經線”,即縱向的毛線,經線下襯畫稿范本,織工用毛筆將范本畫樣的彩色圖案描繪在經絲面上,然后再分別用長約10厘米、裝有各色絲線的舟形小梭依花紋圖案緙織緯線,根據紋樣的輪廓或畫面色彩的變化,不斷換梭。這樣的緙織能自由變換色彩,所以特別適宜織作書畫作品。緙織毛毯只顯彩緯而不露經線,彩色緯線充分覆蓋于織物上部,織后不會因緯線收縮而影響畫面花紋;織物上花紋與素地、色塊與色塊之間呈現一些斷痕,會產生如雕似刻的奇特立體效果,這又是平面書畫所不可匹敵的。
緙毛技藝到清代已發展得相當成熟,如乾隆時的“歲朝歡慶”緙毛掛毯:掛毯以黃為底色,人物的帽子和頭飾俱用寶藍色,與白、粉、紅、藍、綠等色的衣服形成柔和的對比,色彩淡雅明快。而且,掛毯中還使用了暈色技法,使織物紋飾的色彩漸次過渡,層次豐富。工匠們是用顏色不同的毛線合股形成細微的暈色差別,不僅顯示出色層的婉轉圓順,富有立體感和裝飾性,也使毯面的景物、人物形象逼真,幾乎是將復雜的繪畫技法用纖細的經、緯線“臨摹”到毯面上。色彩有限的毛紗被緙織出了無限的色調,且用色巧妙、自如,各種色別的毛紗線在工匠們的手里真如同畫家手中的調色板——清代織工的技藝何其精湛!稱他們是藝術家毫不夸張。